此次对谈发生在艺术家范西在芝麻空间的展览《场·动词》之后,建筑师/艺术家 Iris Lacoudre筹备她在IFP驻留项目《公共场所》的最终呈现之际,我们还邀请了策展人李山Alessandro Rolandi加入两位艺术家的对谈。

 

范西《场·动词》现场

 

戴西云:那天开幕虽然没有日落,阴雨绵绵的天气倒是营造出了另一种气氛。你是怎么看周围环境和这次创作的作品之间的关系?

 

范西:当时是把空间作为移动图像考虑的。人跟空间、物质(材料)跟图像之间的关系是在不断变化的,出现又随之消失,所有的图像都是由人跟空间材料的介入通过移动而产生的。同时,整体通过时间(光线)作为这个行为的一部分在空间内部形成日常材料的视觉转换,我把它作为是一个图像生成的过程来看,它是一次完整的不完全经验,也像是一次测试,有种不确定的试验性在里面。而日出、日落作为时间变化的特殊的时刻,在视觉变化上也是相对明确的节点,所以当时定在日落开始,那天虽然下雨,但算是运气好,雨天给这个“场”增加了额外的内容。

 

戴西云:所以空间、影像、环境只是一种影响场域的因素?“场”是指承载这些动态关系的场域?当时是怎么想到《场·动词》这个展览题目的?“动词” 与作品《All Beings》中的“Being”也是有所对应的吧?

  

范西:这个题目比较中性,很简单,没什么提前的引导,可以留更多的空间给现场,现场也是随逝的,我希望它是一个很隐性的作用力。“场”除了场域也有图像的意思,人在其中的行为本身塑造着这些关系。人跟物、跟空间环境的关联都在这个场中。“动词”是“being”,在内部外部的行动发生,它强调动态。以前的作品都是用图像本身去处理这些隐性的关系,这次想抛下完成一件具体作品的想法,单纯地去呈现这个移动的状态,以一天作为一个循环把它提示出来。《All Beings》这个作品是共有,共有的动态时间跟环境,它用移动的光线强化了日常容易忽略的局部(在场)来释放一种生命力。这个场是一种状态,可以是随意的、亲密的、紧张的、愉悦的、微妙的或迟钝的;有真实的也是想象的;随时转向或者远离。

   


范西《场·动词》现场

 

戴西云:李山当时来看展览的时候是开幕当天那个热闹的,阴雨连绵的晚上。Iris是后来独自在展厅从阳光明媚的白天等到日落,观感上非常不同,能分别说说你们的感受吗?

 

李山:我觉得前厅的装置效果很好,抛开对作品本身的考虑——一棵用电脑将许多树的照片拼合成一棵大树的影像投射在多重层次的材料上。我很享受开敞的空间,湿润的天气以及作品如何与天气融合,以及它的存在像是那天的环境——一个阴沉的雨夜的一部分一样。它还让我想起“浪漫主义”以及“象征主义”的气氛,这里显然不是指现在对这两个词字面的、或是粗俗的理解,而是指在传统艺术史中概念。事实上那不是一棵真的树,烛光把它变得现代了,一种现代的“怒气”…自然被数字化了,看似被荒废的建筑门和窗整夜开放,人们可以自由进出,消耗某种抑郁或亲密的时间。让我想到Baudelaire, Keats, Hubert Robert, 英国墓地诗歌以及法国象征主义……这是一些西方的参照,而且非常主观,仅仅只是我个人对作品的主观回应,但这的确是我当时的感受。个人觉得后面窄空间里的那组摄影作品并不能在这样的设置方式中被充分欣赏,但它和被引入的灯光搭配在一起挺有意思的。

 


范西《场·动词》现场

 

戴西云:我的观感是整个场域在你的设置下有一种被打散又聚拢的节奏。比如前面的空间中,投射在建材板和反光镜面上的树的影像,光被折射,反射后形成很多层次,散落在空间各处,非常轻盈的占满甚至溢出了展厅空间。在这样的设置下,展厅外邻居家从磨砂玻璃透出的暖光似乎都成了这个“场域”的一部分。而后面的窄空间中几十张黑白照片拼合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中形成一个暗沉沉的色块,又像是前面所有轻盈跳跃的关系,在这里,被这个昏暗的角落聚拢,吞噬。两个空间被光线串联在了一起,却又形成了一种分量上的对比。

 

范西:也许从形式上看,外部的空间有影像、光、材料等丰富的变化,有从平面延伸出来的空间感,而里面是一组照片,似乎又回到了平面式的内容上。我更多的考虑是整体的转换:窄廊中的相纸,前厅空间里的建筑材料,到了晚上光线使它们变成了空间的一种安排。在时间和光线的变化中形成了这个整体,此时它原本的信息也发生了变化。这个整体的转化过程,都是关于变化的,可以说是一种提示,是时间的某种提示。可以放大一点说,展览本身也是时间经过的一部分,离开这个位置之后它将被接下来的经历跟事物冲淡,变得模糊,不确定,它或许也会变成一场什么都没有的遭遇,但这种随之的变化却是非常一致的,就像是我们的生活。

 

Iris Lacoudre: 我很喜欢你反射出展厅的那条光影,吸引我走进空间。也非常喜欢窄空间里被引入的光,这种光很像平时路灯照射进窗户的那种光。我还对你运用的材料非常感兴趣,这种建筑材料,蓝色的塑料板材,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要用这种材料的呢?

 

范西:我大学读的是雕塑专业,经常逛建材市场,最初是想找一种材料,它既对投射的影像有阻碍,又是一种常见、有具体功能性的材料。在形式、颜色、平面上有多种可能,同时具有搭建功能,能够组成空间。它的这些特性可以提供很多想象力,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范西《场·动词》现场

 

戴西云:我记得你第一次来看场地的时候在院子里逛了很久,也画了很多草图。最后为什么放弃院子的想法,只用了展厅的空间?

 

范西:为了更集中。它现在已经把空间里的内容延伸到空间外了,其中的镜面板把内容跟光线反射到了外面的窗户和墙壁上。所以之前考虑的外面布置变得很刻意,目前看来决定是对的,更自然了。而光线一直在,白天太阳的光,到了晚上是空间里散发出来的光,它应该只是一个提示,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这种提示不需要被强调,一旦强调就会消失。我觉得现在是一种更合适的关系。

 

Iris Lacoudre:你有没有想过在建筑工地做这个作品? 在材料被应用的地方,用另一种视角去看待它们,也可以是一个非常美的时刻。

 

范西:这次的项目主要围绕时间变化展开的,起点跟落点都不在材料上,所以只用了它的阻碍跟反射属性,没有介入更多对材料的延展。不过,我应该不会在你说的它被应用的地方去做尝试,这对我来说会失去某些东西,再处理也存在破坏的危险,会干预到它本来的秩序。之后可能会在户外尝试更多可能性,比如停车场之类的公共空间。

 

戴西云:Iris在IFP的展览《公共场所》也是通过材料去介入空间并改变人与空间的动态关系,不过她是以建筑师的身份和语言在进行探索。与范西这种浪漫主义的,抽象的“场”的不同,Iris对空间的介入有一种社会行动性,是作为一个观察者,Iris的“场”是场所,是一种他者的空间。

 


Iris Lacoudre 《公共场所》现场

 

范西:可能她更侧重于一种实体感知,在方法上我是反向的,从实体感知转到某个抽象概念,再把这个抽象的概念折合到具体的空间里去实现它。

 

Iris Lacoudre: 日常材料,日常事物,每个人都在读取和展示他们拍的日常图片。我喜欢你的展览中用的是我们每天都能看到的常用的材料,一些总是被我们忽略的日常。《公共场所》是我在IFP的公共空间,这个并不是白盒子,结构本身又很强的空间做的项目,空间本身会带来一些难度。它(作品)会是用纸做的,是建筑制图中常常用到的硫酸纸,对空间将是一个很“轻”的介入。我刚才还在纠结是不是需要将这个纸的装置延伸出空间,还是停留在IFP Studio的空间内。你刚才关于为什么没有在院子里做作品的回答已经帮助我找到了答案。这是我这次驻留期间拍摄的关于胡同里的一些日常的角落,我称它们为“小纪念碑式”的公共空间,并把它们做成了一份报纸。

 

范西:我自己也会做册子,图像在平面上有另一个空间秩序,所以编辑的过程有点像重建一个空间。你在报纸上把某些角落放大了,在视觉上占有和控制着,它具有了视觉和心理的共同空间。而它本身的这种物质转化也很有意思,实体空间变成了视觉化的平面。我也很喜欢你工作室里的那些用有点像毛毡质感的纸做的模型,它是一种不强迫式的,很自然的材料。后来听你介绍才知道,那是根据胡同里的房子用纸做的抽象空间的变形。看似是一个可以进入的空间,其实是在你之外的,人好像可以在里面穿行,但又到处受到阻碍跟限制,有点像你这份报纸的交通。

 


Iris Lacoudre 《公共场所》现场

 

Iris Lacoudre: 这一系列小的纸模型是我想要做一些“意外空间(accident space)”, 一些非系统化但是结构化的空间,一些意外的,不能够被控制的空间。我喜欢你提到的关于尺度,关于材料的感受。

 

李山:你的这些“意外空间”让我想起一位荷兰建筑师Aldo van Eyck,他在城市中狭小的公共空间中为孩子们设计的游乐场,非常简洁的几何形体,甚至极简到几根弯曲的线,却也能让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范西:你用了一种很规矩的方式来呈现不规矩的建筑,有点像一个“事故”。假想这类“意外空间”能够被实现的话,它会拥有失控感,人跟建筑的关系将变得复杂,我已经开始想象人处在这个失控的建筑里面了。

 


Iris Lacoudre 《公共场所》现场

摄影:孙诗 



范西 Fan Xi

艺术家,现生活和工作在北京。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要工作形态由图像展开。她通过组织图像跟材料,将抽象概念在空间中具体地提示出来,并考虑到人作为最重要的部分,加入到整体的缺失中。


戴西云

IFP 集体成员,曾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空间设计,后前往荷兰在Dutch Art Institute (DAI) 学习艺术和策展并获得硕士学位。她通过写作,表演及策展等媒介进行艺术实践。



Iris Lacoudre 

是一位生活和工作在巴黎与斯德哥尔摩的建筑师。她在柏林工业大学和斯德哥尔摩的建筑学院学习,曾有不同经历的建筑实践,在柏林(LIN)东京,斯德哥尔摩,和巴黎。她的工作实践是在探讨我们应将如何生活在一个不断消耗的环境中,观察居住行为。她运用小型装置来回应这一特别的议题。作为一种游牧式实践,她将用作品填充她所生活和工作的空间,借此以展开一场讨论。



李山 Alessandro Rolandi

出生于帕维亚,自2003年起生活和工作在北京。曾学习化学、实验剧场、影像制作及艺术史。目前是一名多媒体及表演艺术家、导演、策展人、研究者、作家和讲师。他的作品主要关注社会介入和动态关系,使艺术创作能够突破现有结构、空间及等级制度,直接与现实产生多层次互动。2011年,他在北京和巴黎的伯纳德控制设备有限公司创立了社会敏感性研发部,也是社会敏感性研究院(SoSense)的创始成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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